散文:村口的張爺是個匠人
張爺的木匠鋪總飄著刨花香氣,像把陳年的檀木箱敞在風里。青瓦屋檐下掛著錛鑿斧鋸,陽光斜斜切過,鐵柄上的包漿亮得發(fā)沉,全是年月磨出來的光。
他打家具時總愛哼陜北民歌,破料的鋸子拉得抑揚頓挫。那年我家打新衣柜,他蹲在棗木板材前比劃,藍布褂子浸著汗,后頸的白發(fā)粘成一綹?!斑@料得順著木紋走,他指尖蹭過木茬,就像人活一世,要知順逆。”說罷,他將刨子推過去,金黃的刨花卷成月亮,落在他補丁摞補丁的褲腳上。
最絕的是他做的榫卯。有次給村廟里修供桌,斷成三截的棖子在他手里翻來覆去,末了掏出個棗核形的木楔,敲進去時“咔嗒”一聲,像老鐘擺歸位的輕響。圍觀的年輕人拿膠水比畫,他卻把鑿子往板凳上一磕:“老祖宗的法子,千年不壞。”
鋪子墻角堆著半截柏木,是他給自個兒備的壽材。每年入秋都要刨一層皮,說要讓木頭“透透氣”。去年我路過時,見他正給側板雕花,刻的是老槐樹和石碾子,全是村口的景。“人走了,總得帶點念想?!彼N子敲得輕,怕驚了木頭上的光陰。
去年冬至那天落雪,我去送拜禮,見他對著一堆小木塊發(fā)呆。全是這些年攢的邊角料,被修成了小馬、陀螺,還有歪歪扭扭的小板凳?!敖o村娃們玩的”他呵著白氣擦手,指甲縫里全是木渣,“現在娃娃們只盯著屏幕,忘了木頭也會說話?!?/p>
前幾日聽說張爺病了,我去看他時,他正靠在床頭摸一塊楠木。“這料該打個梳頭匣子”他聲音啞得像舊風箱,“你嬸子年輕時總念叨……”陽光從窗欞漏進來,照見他手上的老繭,像極了木匠鋪梁上掛著的老羅盤,一圈圈都是歲月的刻度。
如今那鋪子還在,只是門板常鎖著。透過門縫能看見刨花堆成了小山,角落里的小馬駒落滿灰塵,唯有墻上的鋸子還亮著,像一只望穿秋水的眼睛。(郭義軒)